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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理非非 VS 勇武派 —— 由雨伞革命看香港民主社运的分裂与冲突 ...

2020-6-4 12:06| 发布者: sxm| 查看: 25175| 评论: 1|原作者: 张翼|来自: 輔仁媒體

摘要: 然而這一種以和平、秩序和創意為質的抗爭手法,真的能為香港帶來民主,或者能領導抗爭走向成功嗎?旺角佔領區的建立,明言不屑金鐘佔領區嘉年華式的抗爭方式,要走向實用抗爭之途;隨著革命發展,陣地裡和網上亦漸生兩大陣營,互相指罵對方為「左膠」與「法西斯」,在抗爭路線和方法上有著重大分歧 ...

「和理非非」V.S.「勇武派」由雨傘革命看香港民主社運路線的分裂與衝突|輔仁媒體

「和理非非」V.S.「勇武派」由雨傘革命看香港民主社運路線的分裂與衝突|輔仁媒體

張翼

http://www.vjmedia.com.hk/articles/2014/12/17/93649

前言

雨傘革命1堪稱波瀾壯闊,轟動全球。由九月二十八日警察施放87枚催淚彈並以自動步槍槍口指向群眾的一刻起,全港爆發史無前例的大型示威浪潮,示威群眾佔領金鐘、旺角、銅鑼灣等地,與警方劍拔弩張,相互對峙。截稿之時,所有佔領區均經已被警察清場,倘取雨傘革命即佔領的定義,而忽略尚在進行中的「鳩嗚」行動的話,雨傘革命已然落幕。回顧整場雨傘革命,其之所以謂外人稱道,矚目於舉世者,莫過於和平、秩序、創意六字。西方國家民主制度奠基已久,和平示威雖受保障,但燒車、擲汽油彈等場面也可謂屢見不鮮;而各發展中或正在民主浪潮中的國家,則由於政府多閉耳不聞或血腥鎮壓,示威模式往往多會以強硬手段癱瘓政府或正面與軍隊、警察衝突。普天之下,參與人數以數十萬計,與荷槍鎮暴警察多番正面衝突,佔領城市核心而又能井然有序,沒砸破一磚一瓦2,不燒一車,不打一人的示威,誠前所未聞,獨雨傘革命而已。不僅如此,在一個非法的佔領區中,與政府武力抗衡的最前線,示威者竟然尚有閑暇和道德自覺,清理垃圾,互利互助,將佔領區打理得井井有條。示威者更先後設立大量藝術品,加建樓梯,興建自修室、充電站、物資站、救護站、紀錄檔案處、電影播放區等。特別在金鐘,整個佔領區甚至被示威者們形容為「儼如社會主義烏托邦一樣」。如此景象幾近奇觀,自然引來外媒廣泛報道,外人嘖嘖稱奇,驚嘆不已,於是雨傘革命舉世支持(不包括中國),由是起焉。

然而這一種以和平、秩序和創意為質的抗爭手法,真的能為香港帶來民主,或者能領導抗爭走向成功嗎?旺角佔領區的建立,明言不屑金鐘佔領區嘉年華式的抗爭方式,要走向實用抗爭之途;隨著革命發展,陣地裡和網上亦漸生兩大陣營,互相指罵對方為「左膠」與「法西斯」,在抗爭路線和方法上有著重大分歧;革命形勢膠著不前,久無寸進,「勇武派」逐漸崛起,痛斥包括雙學3在內的抗爭領導者和主流團體組織只會「和理非非」,一事無成,遂自行發動一連串行動和衝擊,獨立於領導指揮之外……革命經已圓寂,但社運界或爭取民主者內部卻愈見分歧,分派分系,互相攻訐,無日無之。香港民主社運界到底如何在路線上分裂,它們又如何互相衝突?本文將香港現時社運界各大派系簡易歸納為「和理非非」和「勇武派」兩大陣營,嘗試探討以上問題。

 

香港民主社運路線的分裂

甲,傳統社運模式:維園集會、政總遊行

香港最早的大規模社運,可追溯至1925年的省港大罷工。其後六七暴動轟動香港,也是歷史有名的大規模社運──當然,不少人會十分懷疑這是否真的是一場「社運」。無論如何,此兩大事件可謂香港社運的起源,惟年代久遠,當年策劃謀事的非死即退,又兼有濃厚中共色彩,時至今日,尚能遺留下來的對香港社運的影響已然不多。六七暴動後港英政府推出大量福利德政,恤撫民心,又表揚警隊鎮暴之功,同時中共修正對港政策,加上經濟起飛,人民一心發展經濟事業,從而使得此後激進示威接近絕跡。

因此1970年代,由已故的工運領袖,前泛民主派精神領袖司徒華所領導的一系列社運,均以和平方式進行,如以罷教成功爭取文憑教師合理薪酬。1984年,《中英聯合聲明》簽定。今日普遍所指的泛民主派在司徒華及李柱銘領導下開始成型。1989年,八九民運、六四事件爆發,香港各屆以「民主歌聲獻中華」「一百萬人大遊行」等表達對學運的支持和對中共的譴責。自此這種「維園集會」「遊行至政府總部/中聯辦」的模式便成了香港社運的基礎主流。2003年七一遊行,五十萬人響應,成功逼使廿三條立法擱置,董建華辭任行政長官,是此模式一大成功例子。現在,香港每年都會有「元旦大遊行」「六四維園燭光紀念晚會」「七一大遊行」,風雨不改。

這一種傳統模式極少強調和平理性等,亦甚少主動要求示威者要克制,然而多年來(迄2008年)這種和平示威的手法行之有效,亦沒有多少人質疑之,故隨著市民一直參與這種集會遊行,傳統上市民對示威的想像和認知都多定格於和平地、團結地,於特定地點、特定時間,集會、遊行、喊口號,以冀能讓政府聆聽市民的意見。

 

乙,和理非非:和平、理性、非暴力、非粗口

和理非非即「和平、理性、非暴力、非粗口」,為溫和泛民主派及主流社運近年來提出的政治術語及抗爭原則,其中前三項較受大眾所認同及引用,「非粗口」則通常只由民主派提出及使用,當中又以劉慧卿為甚。2010年1月,民主黨副主席劉慧卿在擔任立法會財務委員會主席審議高鐵撥款之時,表示希望能以「和平、理性、非暴力、非粗口」的形式處理問題,為將該四詞連用的先例。在2011年區議會選舉中,因應民主黨及民協贊成通過2012年政改方案,被人民力量狙擊而失利,劉慧卿事後強調其「和平、理性、非暴力、非粗口」原則,跟激進民主派劃分界線,後「和理非非」此詞便火速竄紅,幾成劉慧卿及民主黨的代名詞。

「和理非非」一說或一派的出現,與勇武一說或一派的出現相應,彼此呈抗衡之勢。主流社運團體及人士在「和理非非」一說出現之前,早已以和平理性溫和的方式,亦即上述的傳統社運模式,作為他們社運的主要方法,時間不下三十年。故「和理非非」一說與其說是新創的理念,不如說是為了抗衡日益激進的「勇武抗爭」,而重新清晰強調溫和泛民主派眼中社運和平理性的定位。乃至於「非粗口」的提出,原起劉慧卿認為粗口實侮辱女性之言(此言不完妥),更粗鄙下流,不宜於於議會/社運場合說出,有傷風化。

在雨傘革命之前,「和平、理性、非暴力」原則頗受大眾及主流示威者青睞,於多次遊行集會中亦成了幾近鐵律的存在。最明顯的例子可見2012年反國教運動,整場運動雖本質實由學民思潮發起的佔領公民廣場4行動,又屢次佔用公民廣場對出添美道行車線,惟面對警察的封鎖線,大會及在場糾察一直呼籲示威者「和平、理性、非暴力」,並以斡旋方式要求警察讓步,甚有成效。惟「非粗口」一項誠違背了部分示威者及社運人士的日常習慣,好一部分人都認為「非粗口」並非必要,故一直以來示威者及社運人士對「非粗口」的態度一直可圈可點。

作為雨傘革命爆發的導火線,「佔領中環」5的提倡者「佔中三子」於事前不斷宣揚「和理非」(不包括非粗口)的理念,一度成為大眾對佔領行動的共同想像。革命爆發前的大專生及中學生罷課亦一直堅守「和平、理性、非暴力」原則。惟雨傘革命爆發當晚,即9月26日衝進公民廣場一事,因其衝擊性質,被外界質疑是否已違背「和理非」原則,對此學民思潮的辯解則是「不傷一物、不傷一人,依然非暴力」。但隨雨傘革命發展愈加激烈,各佔領區均無可避免地與警察或反佔領人士發生不同程度的武力衝突,「和理非」原則對外備受嚴重挑戰及質疑,對內則漸漸失去示威者的支持。然而,直至12月11日金鐘佔領區被清場為止,大台、雙學及各主流溫和泛民政黨均一直高舉「和理非」的原則,三令五申要求示威者不要衝撃,更不下一次譴責部分衝撃者的行為,招來勇武派的反感和敵視。時至今日,堅持「和理非非」的人士與勇武派仍在網上互相指罵。加上戴耀庭主動提出「和平非暴力的方式去爭取訴求可能已經過時」,「和理非非」在香港的前途已然亮起紅燈。

 

丙,勇武抗爭:衝擊、包圍、佔領

「勇武抗爭」一詞及其概念的起源眾說紛紜,難以一一稽考,惟諸說法中當以起源於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城邦派倡導者陳雲6最為可信。免費報紙AM730 2011年5月24日載陳雲專欄〈轉角〉文章《我理性,所以我勇武》曰:

「「和平、理性、非暴力」,是起義的緊箍咒,彷彿和平與理性的衡量標準,就是「非暴力」了,一旦動武,就不是和平與理性了。弱者除了和平抗爭,動武是不可剝奪的最後手段。
……
香港的統治者及協助統治的某些傳媒,將勇武、威武或自衛的武力泛稱為「暴力」,將暴力與非理性掛鈎,是可怕的洗腦,所謂「語言植入」,即是將勇武、威武、尚武的武字消滅了,代之以「暴力」的泛稱,而警察執法的時候,政府或傳媒卻稱之為「使用最低限度的武力」,叫動武,不叫施暴了。
……
面對強權壓迫,堅持正義,奮勇向前,「雖千萬人,吾往矣!」謂之勇武。
……
不要再說「和平、理性、非暴力」,要說「和平、理性、勇武」。面對恃勢凌人而不可理喻的暴政和強權,人民有動武之權。即使不是動刀動槍,也要堵塞暴政的齒輪,中止社會的營運秩序,令強權得到教訓,令市民得到覺醒。」

此後陳雲多番解釋何謂「勇武」,網上社運界亦由此開始廣泛使用「勇武」一詞,未幾開始有人將「勇武抗爭」四字連用,其意涵也漸漸趨近於與今日相同:對政府武力以相應的適當武力自我防衛,在街頭抗爭中積極尋求一切實際而可行的手段,旨在直接施加壓力予政府,並不惜以武力衝擊防線、破壞建築物,強行包圍佔領等方法達成抗爭目的。勇武抗爭誠非專業學術概念,其內涵亦會隨使用者而改變,筆者只能以筆者所識所考所究,嘗試給予上述的粗淺描述。惟「勇武抗爭」最核心者,必離不開「解放武力作為抗爭手段」及「追求直接而實際地達成目標而非以傳統左翼社運的公民覺醒及道德壓力等」兩項。在雨傘革命中,由於部分示威者自稱為勇武派,多次獨立於實質上領導示威的雙學自行發起行動,並於建立及堅守旺角佔領區、攻佔龍和道等事件上對整個抗爭局勢帶來重大影響,故一時名聲大噪,「勇武抗爭」或「勇武派」漸為普通市民所熟悉。

勇武一詞雖發源於2011年中,但香港實質的第一次勇武抗爭可追溯至早在2006年年尾的保衛天星碼頭事件,當時示威者先後兩次突破施工工人及警方的防線,佔領天星碼頭清拆工地,又多番與警察推撞。惟當時衝突規模較小,外界反響多集中於保衛天星碼頭事件本身,對抗爭手法討論較少。勇武抗爭手法本身開始備受矚目之時,當數於2010年一月時的反高鐵示威。當時的青年示威者在整個一月多次衝擊警察封鎖線、突破警察限定的示威區範圍、封鎖立法會停車場、與警察爭奪鐵馬等,頗教主流社會甚至社運中人錯愕。但隨著警察對示威的限制愈來愈多、民怨愈加沸騰、傳統集會遊行方式失效等因素同時出現,勇武抗爭之風愈趨盛行。2011至14年四次七一遊行,雖主辦團體呼籲示威者和平理性,然事實上卻多次由勇武派衝破警察防線方能「開路」擴大遊行路線,而遊行後勇武派則曾留守及包圍政總、特首辦、禮賓府或佔領中區主要幹道等,屢與警察正面衝突。

在雨傘革命之前,客觀而言勇武派多為「熱血公民」及「人民力量」之成員和支持者,有一部分則是純粹熱血的青年(當中又以大學生為主),因此勇武派的行動主要由上述兩大政黨指揮及領導,予人感覺不出「搞事」「做SHOW」「搏選票」之範疇。惟雨傘革命爆發後,隨警方武力的不斷升級,示威者的防護裝備亦因而相應升級,賦予了示威者物理裝備上「勇武」的可能。而由於雨傘革命開始時的兩大事件:衝進公民廣場及衝出夏愨道均以衝擊為質,使示威者們無可避免地必須要認同「衝擊能帶來實質效果」(在此之前衝擊被主流認為除「做SHOW」外別無實用,事實上除了遊行「開路」外,此前衝擊鮮有成效);又帶頭的學生早已「勇武起來」,使示威者們認為不可輸在學生之後,兼生欲守護學生之情;警察對示威者不斷地濫用武力,不單使得示威者們肯定以武裝保護自己甚至反制警察的必要,更令示威者們對警察產生仇恨敵視之情,這些均賦予了示威者精神上「勇武」的可能。正因如此,當雨傘革命中期情況膠著之際,隨網上城邦派(後將詳談)、熱血公民及高登仔等的號召,不少全副保護裝備連盾牌的人出現於佔領區中,先後策動多次行動;而一般示威者亦逐漸加強裝備,戴上頭盔、眼罩、護膝、手套等,思想及裝備上都愈加接近「勇武」。至11月30日當學聯號召升級行動時,據蘋果日報報導,高峯期一度有5000群眾向政總推進,通宵與警察爆發四場攻防戰。該晚後大量示威者/網民於網上斥責金鐘大台7對前線示威者支援不力,不思進取,爆發另一場大規模罵戰。由此種種,均可見到革命後期,勇武派已成示威者中一大主流。筆者本人於金鐘清場之後,亦聞得部分人士已自發組織勤練實用格鬥術、自衛術,並購入全副防護裝備等,更曾邀請筆者加入;宏觀而言到底有多少人正參與同類行動,由於資料敏感,無法作出統計,但相信於後雨傘革命時期,勇武派勢力只會不斷壯大。

 

和理非非與勇武派的衝突與爭論

甲,民主唱K嘉年華

如(二,甲)部所言,在八九六四事件後集會遊行便成為了香港最主流的社運模式。受當年「民主歌聲獻中華」所啟發,每年六四集會均會有集會人士大合唱民運歌曲,如《自由花》、《血染的風采》等的環節。此後此番風氣傳入其他集會遊行之中,不少遊行集會均會高唱不同類型的民運或宣揚自由的歌曲,近年尤以Beyond的《海闊天空》、《光輝歲月》以及改編自外國音樂劇Les Miserables歌曲《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的《問誰未覺醒》為甚。另一方面,近年的集會遊行不少示威者均各出奇謀,打扮成不同形象,又設計各種突出的展示品,以期吸引媒體聚焦;部分人更組成團體演出街頭劇、舞蹈等,一時頗成抗爭的新風景。

有人認為唱歌能激發示威者的士氣,同時能透過歌聲包裝各種沉悶而嚴肅的政治訴求,向外感動更多人心;又認為各種打扮和表演除一樣有包裝宣傳的效果之外,更能將藝術與社運融合起來,達至互利的效果。然而另一邊廂,則有不少聲音(主要屬勇武派)認為這種「歌唱+表演」的形式在根本上與「唱K嘉年華」無異,雖然能爭取更多曝光率,但卻無法為抗爭帶來任何實質的籌碼;更會損耗民氣8,本質上其實只是主辦團體與參加者「一同自high」(自我娛樂、自我感覺良好之義)。「民主唱K嘉年華」一詞早在雨傘革命前已經出現,長時間被人民力量、熱血公民、城邦派的支持者用於譏諷這種抗爭方式。於雨傘革命中,隨著九二八催淚彈事件後激發大量群眾到場集會支持,現場局勢漸轉穩定,金鐘大台與雙學、民陣等組織多次號召群眾一起高唱歌曲,並以揮舞手機閃光燈助威。同時場內湧現不少藝術品,又有人興建自修室、紀錄檔案處、電影播放區等。這些都被勇武派示威者猛烈批評,認為金鐘被人當成「度假區」,「大家黎玩、唱K、自High,邊度似抗爭緊?」,指責這種是假抗爭,是和理非非所為,認為他們對不起在旺角和銅鑼灣每天與警察及反佔領人士搏鬥的示威者們。

 

乙,邊個衝,邊個就係鬼

由2010年一月時的反高鐵示威開始,衝擊作為一種已經長年不見的抗爭手法重新開始進入香港社運界的眼球。由於初時香港示威者已經長久沒有與警察正面衝突的經驗,又衝擊的人數不足,手法稚嫩,甚少取得成果,在好一段時間內給香港大眾的感覺都依然停留在「搞事」「做Show」「無用」「非常激進」的層面。惟隨著警察對集會遊行收緊限制,在談判無果後,衝擊則成了爭取相對合理遊行空間的唯一手段;不論主流示威者意見如何,或和理非非派是否反對,多次元旦和七一遊行中遊行隊伍都受益於勇武派衝擊拓寬遊行空間之效。自此衝擊便逐漸成為社運的常見手段。

在雨傘革命初期及晚期的激戰階段,衝擊變成了幾乎每天都會發生的事。網上曾云雨傘革命是衝出來的,呼籲大家「勿忘初衝」:九月二十六日衝入公民廣場;九月二十八日衝出夏愨道;,再衝灣仔、旺角、銅鑼灣,如此才得以建立起佔領區。後來衝龍和道、衝政總則是金鐘攻防戰的常見畫面。然而,初次衝龍和道時此舉受人非議甚大,「和理非非」的支持者不單不予支援,更多番在現場、大台及網上要求衝出龍和道的示威者後撤,甚至組成人鏈防止有更多示威者衝出龍和道。在經歷數次的衝擊後,「邊個衝,邊個就係鬼」一語並相關論調開始廣泛在網上及示威者間流傳,於雨傘革命中期在佔領者的輿論中佔有上風,亦造成了雨傘革命中期場面平靜,狀況膠著,由衝擊轉向謀求談判的局面。

應否衝擊,曾是佔領者間吵得最面紅耳赤的話題。勇武派認為應「勿忘初衝」,指出雨傘革命本身就是衝出來的,面對警察壓倒性的武力優勢,必須到處開發新戰場,衝擊不同地段,「以攻代守」,方有能力與警察抗衡,同時使警察疲於奔命最後癱瘓,逼使政府妥協;又加上部分重要戰略地點,如政府總部內圍(而非夏愨道-添美道-龍和道-添馬公園的佔領區外圍)一直有警察重兵把守,如能成功衝入攻佔,一仿台灣佔領立法院之例,將能獲得巨大談判籌碼。然而相反地,和理非非的支持者則認為在壓倒性的武力差下衝擊警察防線,只會令警察動用更高規格武力鎮壓,帶來更多示威者受傷或被捕;另一方面會破壞了整場運動(和理非非的支持者多稱運動,不稱革命)和平理性非暴力的形象,失去道德高地;更會給予政府武力清場的藉口。

 

丙,左膠之謬

歸根到底,和理非非派和勇武派的根本差異,在於雙方對社會運動及如何建立民主社會等一系列概念的共同想像有所不同。和理非非和勇武兩詞其實只是代表了雙方在執行社運的過程中應否使用武力的分歧,實際上,雙方都有另外一個互相用以指罵及標籤的詞彙:左膠和法西斯。當然左膠並非完全等同和理非非,而勇武派亦不一定都是法西斯,但單就雨傘革命而言,被指罵為左膠者不出和理非非派太遠。被罵法西斯者則多數為勇武派中的城邦派,由於所涉者乃左傾普世平等與右傾本土優先之矛盾,非關文旨,此處暫略不談,下仍稱勇武派作勇武派。此部分先談左膠。

左膠,實乃對香港部分左翼社運人士的貶稱。左翼社運人士多數支持改變傳統社會秩序,建立在財富、地位及權力上都更為平等的社會。在香港,當中有部分人被人覺得不切實際,領導社運的方式荒誕無效,因而受到鄙視,遂有將「左翼」和新興貶義詞「硬膠」混合的「左膠」一詞出現,用以譏諷這群人。代表者有「雙輝一葉」:陳景輝、林輝、葉寶琳。然而左翼社運人士不一定都是左膠。左膠後來經網民演繹,其含義變成是每每「召喚群眾,但卻無疾而終」;「口喊民主,卻意圖壟斷社運」;「只懂謀求美麗畫面,感動群眾」;「將社運變成情侶拍拖的浪漫時刻」的人,其對象已逐漸不限於左傾分子。

所謂左膠之謬,其實亦即大部分香港左翼社運人士對社運及如何建立民主社會的共同想像與現實落差之謬。不同於傳統馬氏左翼,香港的左翼社運人士大都相信要改變社會並不能由武裝革命或直接政治鬥爭來達成,反而必須透過道德感召、小處實踐、宣傳教育、對話交流等方法喚起更多公民覺醒,最終覺醒了的公民將佔人民的絕大多數,自然能將不公義消弭,並輕易建立起民主社會。香港的左翼社運人士篤信群眾力量,因此他們主導的社運的目標往往是爭取更多群眾支持,喚起公民覺醒等,他們當中亦有一主流論調認為一切不符民心的行動無論目標多正確都是不會成功的。這都正正解釋了為何左翼社運人士或傳統政黨(即使他們的立場並不左傾;當然要獲取溫和選民的選票才是他們堅持和理非非的更現實原因)為何會一直堅持「和理非非」:因為香港大部分民眾尚未能接受過於激進的抗爭,他們喜愛和平理性非暴力的形象,認為暴力就是不對,亦不欲香港因激進的抗爭而被搞亂(偏離日常軌道),所以要以「和理非非」的形式爭取他們支持。「和理非非」能為社運戴上道德光環,「愛與和平」的方式能進行道德感召,喚起公民覺醒,就算未能取得實際成果,如此足矣。「民主唱K嘉年華」雖然沒法撼動政權,但畫面好看,能透過鏡頭和錄音機發散出去,感動更多人一同支持民主,足矣。

然而,他們的社運論述卻忽視了一個現今香港的殘酷現實:亦即大部分市民視經濟和工作賺錢遠重要於爭取民主和公義,所謂中間派的市民就算支持社運,亦鮮少會走上最前線參與抗爭。考慮到今日香港政府及其首長梁振英之冷血無情,再加上中共中央日益強硬的對港政策,就算給左翼社會分子爭取到更多中間派的支持,在他們仍將自己生活放在首位的前提下,他們在面對政府的打壓時仍能堅持給予政府的實質威脅可謂少之又少。這群人軟弱無力的政治表態在民主路上將無辨法成功化為除輿論外任何的實質籌碼──而中共從來都不買輿論的帳,這在歷史上早已證明過上千次了。香港這群左翼社運人士在另一方面亦過份迷信自己和香港人的能耐,只知道自己可以用時間來宣傳,喚起公民覺醒,忽略了中共也一樣可以用時間來殖民,利用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宣傳。每天150張單程證,再加上早已甚為明顯的維穩式媒體宣傳,以及大量中國資本湧港,中共對香港掌控力量的增長速度,豈會慢於香港泛民主派影響力的增長速度。就事論事,僅就目前形勢推論,悲觀而言,香港未至2047,已經會被中共全面掌控其意識形態,並牢牢掌緊政權,無異於鄰城澳門;最樂觀的推測,也不會認為香港民主勢力能於2047前壓倒中共。左翼社運人士之謬,正正就是對社運及如何建立民主社會的共同想像與現實落差之謬。

 

丁,勇武興邦,可乎?

勇武派則多與左翼社運人士相反,部分甚至並不在乎民心所向(如陳雲等;他們亦因此被指責為法西斯),他們所在乎的,只是最終目標,亦即能否成功爭取民主,為此甚至不惜拋棄部分原則。勇武派一個普遍特徵,也即他們與左翼社運人士的最大分別,乃在於他們相信政府及中共中央已經不會更無需聆聽港人民意,只要香港人一日沒有實質影響政府運作,沒有影響中共在港利益,依然停留於政治表態的層面,香港民意絕不影響港府及中共中央決定分毫。正因如此,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毫無避諱,直斥中間派多數市民為「港豬」,左翼社運人士為「左膠」,概在他們眼中,這兩種人的「政治表態式」抗爭根本無法撼動港府和中共。他們甚至認為「The city is dying」,時間是香港民主的敵人(原因一如丙部所述)。以上種種解釋了他們為什麼不惜使用武力,甘願失去市民支持之餘更以身犯險,正是他們感到時日無多,必需盡快取得實際成果所致。

勇武興邦,果真可乎?勇武抗爭自非完美無暇,中央政府始終擁有足以血腥鎮壓的軍力(如果中共抓破面子都要香港人閉嘴的話),而且一但民心非單不支持,更全面逆向的話,勇武派就會變成跟人人得宜誅之的政治暴徒無異。然而勇武派中人間流傳著一句揶揄泛民主派的名言:「抗戰三十年」,意譏泛民主派以和理非非方式自1984年中英聯合聲明簽定至今爭取民主已足足三十年,成果屈指可數。和理非非壟斷香港社運界長達三十年,歷史已證明其成效有限;反觀勇武抗爭在雨傘革命前從沒站過在社運界領導地位,即使在雨傘革命中一度佔有上風,最後主論調依然傾向和理非非一方。公平而言,人們是不能斷言一隻未出過籠中的貓不會抓鼠的。既然出面那隻灰貓多年來都捉不了老鼠,何不讓籠中的黃貓出去試試?

 

總結

雨傘革命既是香港前所未見的大規模社運,同時亦令泛民主派以致整個社運界內部多年來積下的路線分歧以最赤裸的方式暴露出來。勇武抑或是和平理性?這相信會繼續是後雨傘革命時代社運人士間爭辯最激烈的議題。然而傳統社運模式和和理非非早已植根於港人心深處,當部分社運人士都未能一時間完全接受勇武派已然崛起作為他們民主路上的一大盟友時,我們可以看到非佔領者的普通香港市民認為「勇武抗爭」是如何地激進,如何地不能接受。和理非非似乎已經「行人止步」,而勇武派即使能最終主導社運界,其前路依然極不可測,危機四伏。香港在雨傘革命後已經進入一個新的時代,在大時代的風浪裡,能者智謀百出,勇者斬荊披棘;然吉凶未卜,香港人除多奉香關帝,誠心禱告之外,更應逆境自強,在黑暗中尋找光明。

 

筆者後話

此文本屬筆者的大學學科論文,字數限制本在3000至5000字之間。惟筆者連月來身歷雨傘革命,多次駐守衝突最前線,亦曾在冷風中孤身單衣橫臥警察之前,滿腔熱血,只好一瀉紙上。又筆者既由坐於金鐘大台前揮手機唱《海闊天空》,到被動防守警察及反佔領者攻擊,以致主動衝擊警察防線均曾做過,親證朋友間由「Unfriend」藍絲變為「Unfriend」和理非非,故於此題感慨尤深。筆者自初中起已是一忠實的社運參加者,立場自然站在爭取民主者的一方,更深信對民主和公義的追求是無可非議的。故筆者從文中起頭開始已有不少前設從佔領者角度出發,此作為一學術論文,誠非適當,但篇幅所限,所有前設不能一一論證,亦屬無奈。另一方面,筆者由2012年反國教運動時作為一堅定的和理非非信徒至革命期間演變為一忠實的勇武派支持者,撰寫此論文時難免有立場衝突問題,惟筆者謹秉持一讀書人應有的學術操守,多方求證,易位思考,以求內容能盡量持平。本文成文於雨傘革命之末,一切尚未正式塵埃落定,鮮有整理完好的史料,而有關兩派論述均屬「集體創作」,無嚴謹學術定義可言,故在搜索資料方面頗費筆者心機,最後選擇起用網上記述及筆者雙方朋友之意見,並以筆者所知所見所考為本,權可當作「立一家之言」了。最後筆者衷心希望日後不論社運界內部爭論的結果最終是復由和理非非主導,勇武派主導抑或二者分庭抗禮,二者仍能各行其是,並軌前行,在香港最後一段可奮力一搏的日子裡停止內鬥,共抗外敵。天祐我城。

  1. 雨傘革命(Umbrella Revolution),又稱雨傘運動(Umbrella Movement),乃指2014年9月26日起在香港為爭取民主而發起的一系列社會抗爭行動,參加者佔據多個交通樞紐,主要佔領區包括金鐘、旺角、銅鑼灣,又曾短暫佔領灣仔、中環、尖沙咀等地,主旨在於要求撤回全國人大常委會所頒布之2017年行政長官及2016年立法會選舉框架和候選人提名方案,爭取行政長官選舉的公民提名權及廢除立法會功能組別等。截稿之時,銅鑼灣佔領區剛告失守,狹義而言,雨傘革命經已正式完結。
  2. 嚴格而言,11月19日凌晨一群直稱「高登仔」的示威者曾衝破立法會正門,此亦整場運動中唯一被示威者損壞的建築物。然而由於事件發生後主流示威者及組織團體均紛紛與該群示威者割席,立法會主席曾鈺成更主動表示該群示威者與佔領人士不同,故姑且論作「沒砸破一磚一瓦」。
  3. 即學民思潮與香港專上學生聯會。學聯領導了雨傘革命前及初期的大專生罷課行動,多次對外及示威者作出指示及呼籲,又曾於革命中期與政府展開公開對話;學民思潮領導了中學生罷課行動,又曾帶領示威者衝入政府總部。鑑於二者號召力強大,雖然革命多番高舉「沒有領導」的旗幟,但二者仍然在實質上握有一定的領導權。
  4. 即政府總部東翼入口添美道正門外之廣場。因反國教運動中被長期佔領,示威者取其「屬於公民的廣場」之意而得名。
  5. 全寫即「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英文:Occupy Central with Love and Peace),是由香港大學法律系副教授戴耀廷、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陳健民及基督教牧師朱耀明倡導的一場公民抗命運動。所關概念在雨傘革命前曾被大力宣傳。在九月二十八日呼應學生運動,佔領中環正式啟動,惟中環一直太平無事,抗爭者亦不承認他們正在參與佔領中環,故佔中最後不了了之,演變成雨傘革命。
  6. 陳雲,原名陳雲根,作家、文藝評論家、語言學家、論政者及學者,持有中文大學英文系碩士學位及德國哥廷根大學民俗學博士學位,曾為香港藝術發展局及民政局官員,現任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早年曾以撰文介紹香港文化風俗及研究中國語文聞名。近年活躍於批評政府及中共,2012年起於Facebook論政,著有《香港城邦論》、《香港遺民論》二書,其學說亦因而被稱為「城邦論」。他仇視溫和泛民主派,提倡建立香港本土自治城邦,又自詡反美反英反中,是「唯一的鬥爭理論領導者」。於雨傘革命中,他與他的「城邦派弟子」率先攻佔旺角,並作出多次有前瞻性的戰略戰術指導,頗能影響大局。惟其人相當口不擇言,經常肆意抨擊詛咒不同意見者,指罵他人「仆街冚家剷」「落地獄」,又常搬弄神鬼之說,故有不少人認為他只是個「癲佬」。外間對此人之評價十分兩極化。
  7. 金鐘大台,即於夏愨道上海富天橋底所興建之用作指揮、宣傳、廣播的大台,具一定擴音能力,於金鐘佔領區的使用多由邵家臻主持,讓示威者發表意見,或讓團體組織發出呼籲等。由於大台主持邵家臻立場明顯傾向和理非非路線,而大台的主要使用者如文化監暴、和平佔中、民陣等都為和理非非的支持者,曾多番與主張衝擊的示威者及勇武派激烈衝突,又有譴責衝擊者是鬼(內奸)、禁止勇武派發言等事蹟,故金鐘大台在勇武派中罵名甚重,亦是兩派示威者主要爭辯的對象。
  8. 損耗民氣乃勇武派或其他不同意和理非非路線的人經常用作指責和理非非的術語,意指召集示威民眾卻不採取實質抗爭行動,只進行一些無關痛癢的形式上抗爭,虛耗市民的精力、時間和鬥志。此語有可能出自「曹劌論戰」典故中的「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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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远航一号 2020-6-4 12:20
这是站在香港反对派立场的分析文章。我们认为,离开了香港资本主义矛盾和作为运动主力的香港小资产阶级的阶级利益及其政治表现,是不能正确认识香港运动并判断其发展前途的。作为中国的革命者还是把主要精力首先放在中国自己的进步事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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